是容貌姣好、体态翩跹引人流连,或是言谈有味、笑语盈耳如饮醇醪?是带蜜的声音熨帖了心、飘香的气味勾住了魂?还是衣着宝饰、车驾宅邸所暗示的物质仓廪叫人放心?是才高学广、思想深博能另辟桃花源,从此俪影双双走进落英缤纷的梦土?是性情与性格可亲,有他在,茅茨土屋也能变成夜莺与云雀乐于筑巢的庭园?是品格澡雪,不染市侩庸俗,让人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”?还是理想文身、一腔热血洒遍四方,叫人,与他同生赴死?或者,不必多费唇舌,人生无非是海市蜃楼,管他是谁,色身缠交如此欢快,不必啰唆,一把干柴烈火烧得死去神仙活来。
眼睛,眯着如虎,睁着似鹰,闭着像骏马,眼睛替什么样的心站岗?是一颗“只取一瓢饮”不贪的心,还是三心二意,既要容貌体态又渴求才华盖世兼备物质丰饶?五色令人目盲,那站哨的眼睛可靠吗?瞽者少了眼睛做斥候,是否就不动心?若瞽者亦能滋生情愫,靠的显然不是眼睛。爱情使人盲目,盲目的亦非眼睛,是被关在情天幻海,那进不去出不来、不得求死不能的心!
追求你所爱而他不爱你,是否胜过接受他爱你而你不爱他之人?哪一种离幸福较近?追求你所爱,而他始终不能爱你,你的爱终究会变成他眼中弃之不足惜的敝屣。接受他人爱你而你始终无法爱他,你迟早会把他的爱给糟蹋了。
如果,两情不能相悦,却有一方苦苦地给,那给的一方要的可能不是爱,是善于自苦的囚徒,关在爱的里才品尝得到的、与众不同的悲哀。爱的苦行者,悟的是梦幻泡影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?
若是梦幻泡影,梦醒时,惊觉年华荒废、情伤心碎,该如何康复?如何才能鼓起勇气,再次爱的旅途?若终成眷属,是否从此如胶似漆,只有甜没有苦?还是犹如强摘的果实,六分涩三分苦一分是咀嚼之后留在舌尖淡淡的甜?一生就换这一丝甜。
传说七星娘娘每年将未婚男女造册,交由月老媒合,他凭的是哪一部法哪一条规?最轻便的懒人包解释法即是推给前世。设想,茫茫渺渺某朝某代,“日出东南隅,照我秦氏楼。秦氏有好女,自名为罗敷。”日光灿烂的春天,你挽着篮子到郊野采桑,一阵马嘶,遇到过此地的使君,钟意于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,下马问,更为你的谈吐心醉,遂大胆致情。你答以:“使君自有妇,罗敷自有夫。”遂惝怳作别而频频回眸,埋下两情相悦的种子。自此历劫几回,终于在让月老发现花样年华的你有这么一颗情种尚未萌发,翻查名册,那位使君正好也在,刚当完兵觅得一份好工作,月老取红绳一系,两人沿河堤骑脚踏车,下车问,旁有一棵兴奋的桑树,了萍水相逢亦有天作之合。
又设想:你爱上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妹,婚后,两人如胶似漆,诗词唱和、琴棋做伴,羡煞天上神仙。但你那严厉的母亲冷眼看着,咬着的牙森森然地长尖了,怕耽误你的前程,以死逼你写下休书,把她遣回娘家,此后各自婚嫁。你难忘旧情,从此悒郁不欢。某日,在繁花盛放的园子里巧遇,你与她相对无言。酒入愁肠,你写下:“红酥手,黄縢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……”这一段鸳鸯劫痛入内心深处改变了灵魂的颜色。你与她各自皆存恐婚,不婚不娶,孑然一身。来到,月老看到名册上的你带着与生俱来的沧桑,有一股叫人发颤的情怨,仔细旧档,翻出这一桩苦命鸳鸯冤案。再清查未婚人口,没找到你表妹,央七星娘娘清查未成年名册,终于找到。巧的是,当年你那个虎妈现在是她妈,后来潜心向佛,已变得既又慈爱且热衷当媒婆。小妹妹念小学三年级,差你二十岁,此时正在补习班补作文,文笔依然不错。原本月老受制于“注生娘娘”业务法规,不替年龄差距太大的人牵线,这回说什么都要破例,提早把绳子系在你俩脚上。但考虑你得等她长大以免触法,只好派你谈几次让体力变得越来越差、文笔练得越来越利的烂桃花恋爱。命定的那一天终于来了,你站上开始授课,从后门溜进来一个迟到女生,待她坐定,一抬头,四目相遇,你忽忆及“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”诗句,竟有想哭的感觉……
什么是天注定?被看好的姻缘果然成功,被一致看衰的婚姻竟然也功德,无可解,归之于天注定——前世故事未完,此生需续。是以,红绳子系的是,两人能否合力用这条有缘之绳绑妥婚姻,不能单靠,端看有无将升级为本分,尽了本分才有。婚姻里有愚公移山、精卫填海的剧情,需靠两个苦力相互扶持。若有人不,这婚姻就地掩埋,也就结案了。春天不会因多一对恩爱夫妻而多开一天花,冬天也不会因多一对怨偶而少下半日雨。
然而,神都不犯错吗?有良缘,难道没有错配冤案?被看衰的姻缘果然过得了端午过不了中元,被一致看好的门当户对、才子佳人,竟败得鸡在飞狗在跳,无可解,归之于月老错配。
配错的,能否?再也没有比莎士比亚《仲夏夜之梦》、冯梦龙《乔太守乱点鸳鸯谱》更混乱的婚配,最后皆大欢喜。一对怨偶成就两对佳偶,果然是美事,带给之人希望。但希望常常是春日彩蝶,飞不过冰封现实。裂解的婚姻,不是修“拖”字就是修“舍”字,到底泥塘与无情人作殊死战较好,还是应当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(或一笔财产)换得余生耳根、五湖四海自在?无解。有人偏好日日纠缠,有人一刀两断,从此遗忘。神犯的错,需靠人自己修复。
认了命,化小爱为大爱。毕竟,不欠一段情、不欠一份粮,成不了家庭。粮,不单指物质,更是承担对方现实总体的一份决心。而所谓承担,必然内含了。独身与婚姻,如弗罗斯特诗所言:“两条在黄树林里岔开”,标示的是选择,不是福泽。对第一次走进黄树林的人而言,两条都是新,不管看起来覆满落叶还是足迹清晰,皆无法况平坦。一条平凡的婚姻或独身小径,被才德兼备的性情中人走成风景,添了佳话,即是人生成就。爱情,若不是带我们找到婚姻(或等同婚姻般忠诚的同性伴侣),就是找到金碧辉煌的自己。管它缘起缘灭谁主沉浮,管它桃花谁种谁收,婚与不婚,皆通往幸福。
“爱情,是我在这唯一懂得的事情。”两千四百多年前苏格拉底说,用来描述爱情国度里癫狂的,也很贴切。他认为爱情是对善与美的,“爱的行为就是孕育美,既在身体中,又在灵魂中。”爱,就是对不朽的企盼。
不过,雄辩滔滔论述爱情的大哲学家,其学问与择偶能力似乎不成正比,其妻赞西佩女士已成为“悍妇”代名词。苏格拉底不知做了什么事惹她不高兴,咆哮一番之后,直接端起脸盆朝他泼水。这行为已构成家暴。
“打雷之后,通常会下雨。”苏格拉底解嘲。换了衣服,又出去找人辩论哲学问题。辩完了仍然回家吃晚饭,丝毫不受“天气”影响。
“爱情,是我在这唯一懂得的事情。”我怎么看都觉得苏格拉底这句话还没讲完,想了想,往下应该再添七个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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